透明如初的生命,来处即是归途
——浅析电影《脐带》的隐喻式美学
重庆移通学院 卢没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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脐带讲述了音乐人阿鲁斯陪伴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回到精神故乡草原,寻找她念念不忘的“ 阴阳树 ”的故事 。电影从儿子的视角观察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为了防止母亲走失,小儿子阿鲁斯用一根脐带般的绳子系在两人腰间, 那根绳子好似脐带一般联结起空间、关系和生命的纽带。导演乔思雪利用大量的隐喻和象征镜头唤起内心深处对蒙古族的历史社会记忆,以及对生命和死亡的思考。
一 、重生的脐带: 母子逆位的束缚与爱
一根草绳,漫游无边无际的草原;一对母子,逆寻生命的来处与归途。导演把情感通过“脐带”具象化,透露着生命的肌理感。阿鲁斯将一根绳子系在母亲和自己的腰间,这一幕仿佛回到了出生前, 母子之间曾断裂的脐带再一次重生。绳子这一隐喻简单亲切,却又意味深长。它系在母子身上,看起来像一条脐带, 又犹如草原上蜿蜒的江流,流淌着蒙古族人生命的血脉。绳子是束缚与桎梏,重生的“脐带”是儿子对母亲的羁绊和保护,这也正是亲情的两面性。“脐带 ”把 母子俩再次相连,是儿子向母体的一次回归,也是儿子向母亲反向的供养。作为影片中最重要的象征符号,“脐带 ”使母子实现逆位,形成奇妙的交棒,母子终归互为给养,而再度经历连接、给养、剪脐带的一系列过程也增强了影片的叙事 深度和广度。导演乔思雪选择以细腻深情、专注于民族音乐创作的小儿子阿鲁斯 照顾母亲,打破了以往女性照顾老人的观念和惯例,她也正是想以女性视角来解 读蒙古族男性,产生陌生化效应从而向观众展现蒙古族男子在生活中细腻、温柔的一面。但略显不足的是,直接用“脐带”作为影片名让原本的象征性主旨变得浅显而无需深究,而电影最初的标题《漫游在蓝色草原》更显质朴与真诚。有些细节的刻意设计反而会让观众缺少深入地思考,而学会做减法,隐藏一些深刻的意图,则是更好的选择。
二 、剪断的脐带: 人间之旅的开启与结束
死亡在窗外的黑夜里举着火把经过,皎洁的月光照亮不远处的湖面,她总有 一天要回家,他总有一刻要放手。影片用乌托邦的方式含蓄表达生离死别,没有一句台词涉及死亡的宣告,只有母亲的阿爸阿妈来接她回家。电影理论家巴赞曾说, 电影是一种现实的幻象,一种语言,并作为一种影像主体的表达方式和呈现途径。电影独特的“形似范畴 ”,其美学特征不仅在于揭示真实,更在于呈现关于现实的想象。脐带孕育了生命,在此刻也困住了生命,儿子挥刀斩断亲手给予母亲的“脐带 ”,也终于把一生的羁绊幻化成对彼此的理解与自由,脐带的象征意义也在此片的高潮处展现得淋漓尽致。影片中母子俩共同旅程的最后一段,剪断的脐带作为隐喻的符号,不仅是一种现实及其幻象的呈现,更是一种结构和观念的传达。脐带是贯穿一生的情感纽带,上一次剪断脐带是母子的初遇——儿子人间之旅的开启,而这一次剪断脐带却是母子的告别——母亲生命的终结。但剪断了有形的绳子,剪不断无形的脐带,其两端连结的是生命中最珍重的依靠和永不失联的陪伴,时间会永远前进,生命也总会有延续。蒙古族视火为生命兴旺的象征,母亲回家之路的最后一程在一场篝火晚会中展开,瑰丽的蒙古舞伴随着昏黄璀璨的灯火, 最思念的亲人在挥手一次次召唤, 这也是草原上最体面的告别。蒙古族音乐语言和历史习俗的种种为影片罩上了某种与现实平行的意味,以乐景衬哀情的叙述、极美的灯光和摄影的加持也让这一段亲情的流露有一种哀而不伤的美。影片中超现实主义的画面也让原本伤感的生离死别显得温情,这让我想起 了另一部同样诉说阿尔兹海默症的影片《妈妈》, 它们都在结尾处利用镜头的唯 美和细腻让患病的老人有尊严地与世界告别。
三 、疾病的隐喻: 来处即是归途
也许只有在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的时候,最纯粹、最童真的欲望才能得以显露。文中并未出现疾病、阿尔兹海默症等字眼,但“脐带 ”作为疾病叙事的隐喻载体, 承担了患者母子之间的情感羁绊与释放的意义和功能,因疾病而导致的精神不稳定性的模糊表达让故事显得轻盈不沉重的同时,也实现了疾病的隐喻的最大化。例如那棵半生半死的树,它出现在电影的开篇,患病的母亲在墙上执着乱画的图画中,最显眼的就是那棵树。而母亲回到草原后的第一个夜晚,走失后也是在一棵树下被找到。树在影片中既是地标,亦是生死观的具象。母亲在城市蜗居画下的大树, 隐喻着蒙古族人对天地和大自然的渴望 。而母亲记忆中的那棵阴阳树,则是死亡与新生相伴的哲学信念。影片中多次提及母亲患病后对逝去父母的思念 和对草原与大自然的依恋,导演乔思雪对精神原乡的拼凑与重塑,也象征着故乡这一生命的“来处 ”同时也是他们最终的“归途 ”。蒙古族人生来寻水草而居, 现代化进程的加快使原本的游牧民族成为离开草原的“城里人 ”,但对于患有阿 尔兹海默症的母亲来说,孕育她生命的大草原以及对父母的记忆才是她想要回去 的家。当母亲回归故乡,在熟悉的故土上沉醉起舞时,她记忆最深处的生命碎片被一一拾起,连结母亲和草原的“脐带”慢慢显现,而她也在患病后重塑的记忆世界里实现了自我救赎,完成了生命永恒的回归。导演乔思雪在影片突出的象征 符号是“记得 ”,但阿尔兹海默症的代名词却都是“遗忘 ”,在一系列的疾病之后 母亲表现的隐喻之下,导演似乎想告诉观众,遗忘就是最好的记得。
整部影片,不刻意煽情,也无强行升华, 由小见大,从儿子陪伴患有阿尔兹 海默症的母亲生命最后一段时光的剧情展开,表现了草原上鲜活的人们在互动中真挚且质朴的情感。作为一部文艺情感片,它有着观照现实深处的质感,在进行 类型片创造性表达的同时,本片遵循大众叙事方式,意蕴悠远。当商业大片成为 电影产业的常态,中小成本电影正在探寻自身的创作模式和生存策略,努力摆脱 小众孤绝的审美。由曹郁掌镜的草原风光纯净且充满诗意,他也做到了中低成本电影视听品质和艺术表达上精准、透彻、高质量的突破。导演乔思雪把深情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家乡呼伦贝尔大草原,运用巧妙的隐喻镜头和充满诗意的叙述展现对生命的思考。头顶上的“长生天 ”会开口说话,但草原上的马兰花却不会长青。 我最爱它呈现的生命流淌的声音,草原上的时间会一直向前,有些记忆却会后退甚至渐渐被遗忘。
《芭比》的成功: 乌托邦梦境的幻灭
台州学院 宋京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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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年的暑假,一阵粉色的浪潮席卷了各大网络平台,无数的网友争相宣布自己又一次爱上了芭比,纷纷转载感召他们的语录,向世界表达自身的独立属 性。这就是由美国导演格蕾塔 ·葛韦格导演,由玛格丽特 ·罗比主演的好莱坞电影《芭比》。
《芭比》讲述了一个从小受到女孩们喜爱的玩偶芭比娃娃有一天突然想到了死亡,随之而来身体和生活出现了各种奇异之处,为了拯救自己和修复芭比乐园 的边界,芭比踏上了人类世界的旅程,随着她和肯在真实世界的各种遭遇,颠覆了他们原先的认知。重新回到芭比王乐园的芭比和萨莎母女发现这里变成了肯王国,芭比们成为肯的附庸品,灰心意冷的芭比在怪异芭比和萨莎母女的帮助下重新恢复士气, 用女性力量重塑了芭比乐园,并最终成为了一位真正的女性。
一 、芭比的“梦想 ”城堡: 完美主义的陷阱
芭比系列的动画电影从 21 世纪初便进入了大众视野, 一直以公主的形象问世,她们美丽大方、高贵完美,所有的美好属性似乎都被转化为芭比的衍生象征。 影片从戏仿新好莱坞四杰之一的斯坦利 ·库布里克的《 2001: 太空漫游》开始,小女孩自从自信的芭比出现后,敲碎了过家家的布娃娃,因为有芭比的存在,女孩的梦想,或者说女孩的未来不再注定成为一个母亲, 而拥有万千可能。
在布娃娃扔上天空的那一瞬间,粉色的片名出现,一个由粉彩和塑料构筑的芭比乐园出现在观者面前。芭比的一天从精致的生活开始,她有自己的房子、车子、她可以享受美好的早餐、聆听精彩的辩论赛、观看诺贝尔奖颁奖现场等。她 的耳边充斥着各种类型的芭比对彼此的赞美夸奖,“你是如此完美 ”。这似乎就是 一个女性梦想成为的样子, 像芭比一样完美。
但在完美基调的对立面, 是不完美 。其一是肯的存在, 其二是怪异芭比。
相对于完美的芭比来说,肯的存在是微不足道的,甚至芭比自己也不清楚肯的存在是为什么?而在接下去的剧情中,也会知道肯的认知里他是为芭比而存在的,是芭比的附属品,他没有属于自己的物品,甚至不能参加女性之夜。在完美 芭比乐园里还有一处远离乌托邦的境域就是怪异芭比,怪异芭比就像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所有芭比谈其色变,对于芭比出现的“不完美 ”现象,就如同怪异芭比一样可怕。
而这种完美真的是一种真实吗?显然答案是否定。
就如同芭比洗澡却没有水、倒牛奶没有牛奶、她不需要吃面包却要表现一种美味的感觉,这些形式塑造了完美的假象,就如同画外音在最开始所表述的那样 “ 因为芭比娃娃的出现,女权主义和女性问题迎刃而解,但这只是他们这么认为 的, 我有什么权力破坏他们的童话。”
这个粉色的女性童话,在芭比突然说出“想过死亡吗 ”出现裂缝。舞蹈、音乐与笑容一起消失,快乐不复存在,这是芭比第一次链接到人类母亲的思想。随即出现的一系列破坏完美的现象:洗澡时被突然淋湿、烤焦的面包、变质的牛奶、 扁平足 、橘皮组织......这些状似令芭比苦恼的源泉, 在笔者看来才是一种真实。
由此这种完美的假象在芭比见到萨莎的那一刻,彻底被击碎。她原以为芭比是给女孩们带来快乐、为她们实现梦想,女孩们应该感谢她拥抱她,而令她心碎的是现实中的芭比成为了资本主义的性化,乌托邦式的身体理想,代表了所有错 误的价值观,令女人自惭形秽。因此这种完美是新自由主义带来的男性关于女性的对偶幻想,女性认为收获的独立与自由,实际上是由男性为其创造的,芭比乐园没有他者的存在,所有一切都服务于芭比而存在,所以才会在肯的父权制宣传 下被击溃。
二 、芭比成人化的过程: 拥抱自我的勇气
芭比来到人类世界后,坐在长椅上回忆与玩偶持有者的情感链接,睁开眼的 瞬间流下了一滴泪,眼泪作为情感的象征,芭比第一次平静地观察周身的一切,看到人们大笑她跟着一起笑,看到他人陷入坏情绪她也一并难过,并说出“痛苦, 但也不错 ”,芭比第一次有了单纯的快乐之外深刻的情感,是被流动的生命所感染的泪水,与萨莎的对话是苦恼泪水、到了芭比乐园后发现这里变为肯王国的无助绝望泪水。眼泪是芭比逐渐拥有自主意志的开始,也是最后在露丝的鼓励中流 下了一滴泪水, 成为了真正的人类女性。
另一是芭比发现了自己的不完美,在怪异芭比拿出一双精致的粉色高跟鞋和一双普通的拖鞋时,芭比的选择是高跟鞋。这似乎是人类一贯的优先选择,希望获得美好的事物,而事实是真实的我们总是而且唯一能选择的就是得到一双普通的拖鞋,在接受平凡的过程中芭比努力的挣扎,在人类母亲的帮助下接受了普通,接受了怪异、阴暗与荒诞。
最后则是创造,芭比从最开始便代表了女性的无限可能。在结尾中,芭比成功拯救了芭比乐园、解救了被男性符号束缚住的肯。萨莎问芭比的结局是什么? 美泰公司的高层很快给出了一个答案:很简单,她爱上了肯。一个女性爱上了一个男性,这即是女性的结局和成人化的结尾吗?不。芭比告诉我们,女性的结局不是爱上一个男性,这和重复玩布娃娃的过家家没有区别。她拥有感情、接受自己所有的不完美, 同时她会创造一切可能。就像芭比最后的宣言:“我想要想象, 我不想成为想法。”
三、“肯是我 ”而不是符号: 互为主体的平衡
通过完美的符码形塑而成芭比这个形象的同时,肯也为自己的归属与存在找 寻着相应的符号,肯在芭比乐园中的定位即真实世界中女性的定位。实则,在笔者看来尽管这是一部讲述芭比的成人过程,从侧面也可以发现一些痕迹,关于真实世界中的女性如何找寻自我定位。如同肯没有芭比就不知道自己是谁,而在离开芭比后,需要用貂皮、车子、马等意象来证明自己是个男人,这种表层的物象恰切地证明肯的不自信,离开了这些,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成为了需要他者的存在才得以存在的符号。现实中的女性也在遭遇着相似的困境,她们拼命接近幻想中的自我的样子,而不断堆砌符号确认自身,确认“我是谁”,“我”不是衣服、不是房子、不是一份高薪的职业,只是纯粹的我。
就如同戴锦华教授在著作《浮出历史地表——现代妇女文学研究》中所提到 的“‘我是我自己的’这短短六个字竟是女性向整个语言符号系统的挑战” 。对于进入后现代社会的人们来说,无论是芭比还是肯,都需要重新衡量他者与主体之间的关系,作为拥有两性的社会,这部影片显然渴望表述男性与女性不是主 客体的关系, 而是主体间的关系。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整部《芭比》最精彩之处,是最后一幕芭比去看妇科医 生,葛韦格完全不避讳在影片中以女性立场去呈现女性性别中的独有问题。通过 这样的一部商业大片, 让更多观众关照到女性自身的真正需求。
尽管如今只有一个芭比走出伊甸园的梦境,但我们依旧可以怀抱一种期许,会有更多芭比走出芭比乐园,去拥抱真正的自我,这也许是导演安排的一个巧思,将没有任何特长和职业的刻板芭比定位为主角,光鲜的外在并不是一个女性得以独立的标志,而是如何踏出“我是我自己 ”这一步。
编 辑:陈姣姣
责 编:周立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