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9日，高铁驶离太原南站，八个小时后，列车驶入青海境内，植被渐稀，天地间的色彩陡然变得明快——嫩绿的山、湛蓝的天、白得发亮的云，还有空气里渐渐透出的干燥感。作为土生土长的山西人，我对干燥气候不算陌生，但当脚步踏上西宁站的月台，还是被一股更清冽、更直接的气息包裹住了。

这里的热与山西不同。本以为山西的暑气就足够干，但没想到西宁的太阳却像出鞘的刀，明晃晃地悬在天上，热得干脆利落，晒得人皮肤发紧，反而显得故乡闷热了。直到傍晚将近七点，唐道637的霓虹灯刚亮起时，风忽然转了向。白天的燥热被一扫而空，带着高原特有的凉意拂过脖颈，竟让人下意识缩了缩肩膀。突然想起曾来过这里的朋友那熟稔的提醒，原来这才是西宁的夏天——正午穿短袖，入夜得加外套。这比山西更甚的昼夜温差里，藏着的又是怎样粗粝又坦荡的性子：热烈时毫无保留，沉静时也来得磊落，像极了西北人常有的直爽。而这份直爽与包容，恰是我此行的目的地——FIRST青年电影展最鲜活的注脚。

一、FIRST的光影聚场

第十九届FIRST的气息，在踏入唐道637时便浓得化不开。这片集商场、影院、文化街区于一体的区域，是影展的核心场域之一。这里的电影氛围融在烟火气里的，露天放映广场就坐落在食品一条街的旁边，来来往往的客人一边吃着美食，一边被银幕的光影所吸引，实在太过惬意和轻松；隔壁街道上的商城中，顶楼的寰宇影城入口处，工作人员穿着印着"FIRST"的黑色T恤，指挥着数量庞大的未入场影迷排队，而楼下的宝葫芦茶餐店里，又聚集着从影院走出的影迷，桌上的奶茶还未喝了一半，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讨论刚刚看完的影片。

我去看《呼朋引伴》时，影院外的长队已经延伸到上楼处。队伍里有操着各地方言的伙伴，看神情便知是特意从远方而来“赶场子”；也有西宁本地的影迷，手里捏着翻得卷边的影展手册，指尖在日程表上划过，显然是熟门熟路的常客；还有几个外国影迷正凑在一起，手机屏幕上是电影导演的资料和影片简介，他们边看边用手势比划着交流，偶尔发出轻快的笑声，陌生的面孔在对电影的期待里渐渐融成一片热络。大家聊着各自喜爱的片子，话题像藤蔓一样缠在一起，从镜头语言到演员眼神，热烈得仿佛要把影院的门烧开。

放映前的主持人开场没有多余的客套，几句简介便将时间交给光影。灯光暗下，银幕亮起的瞬间，全场的呼吸仿佛都轻了几分。在长达三个多小时的时间里，随着画面忽明忽暗，观众们也完全沉侵其中，不时能够在电影精彩处听到后排有观众轻轻吸气，发出感叹。

映后交流是FIRST最动人的时刻。导演和主创们站在大银幕前，面对观众关于或剧情、或隐喻、或生活的疑问，他们低头思忖片刻，眉宇间带着对创作的坦诚，非常认真和细致的回答大家的问题。台下有人回应，他们便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似在接纳不同的视角。这种真诚太难得。

来自世界各地的影迷聚在这片属于FIRST的光影里，不为追星，不为社交，只为在黑暗中共享一段故事，然后在光线下坦诚地交换感受。有次一部影片的讨论超时了，主持人不得不打断话题来提醒闭场，观众们的神情里满是不舍，导演则笑着摆手，示意出场后可以继续，仿佛在说时间不是问题。

二、电影节与城市的双向奔赴

在西宁待得时间越久，越能感受到FIRST与这座城市十九年的羁绊。它早已不是外来的"文化事件"，而是长成了城市的一部分，根须深深扎进了西宁的土壤里。

以影展为圆心，FIRST的印记遍布全城。大润发商城的巨幅广告牌上，影展的红色标识格外显眼，地面上西宁城市吉祥物雪豹的展板与之呼应，红白配色撞着城市的青蓝绿，竟生出一种奇妙的和谐。索菲特酒店的前台被巧妙布置成了影展的临时基地，工作人员穿梭其间，忙着为影迷发放证件、解答咨询，让这里成了影展的一个温暖入口。唐道637的墙面上，多面展板连成的壁墙都被入围作品海报占满，旁边整齐列着导演与评委阵容，路过的人总会放慢脚步，指尖在海报上轻轻滑动，从片名到主创，目光里满是探寻。

FIRST最特别的，是它从不把自己当"高高在上的艺术"。没有刻意设立本土单元，却用选址暗合了与城市的亲近——唐道637本就是西宁人常来的生活街区，影展落在这里，便自然向市民敞开了怀抱。傍晚时分，露天放映的银幕刚亮起来，就有散步的市民围拢过来，坐在内场区域外的石阶上，无数年轻人扒开遮挡视线的树枝，向银幕所在的方向好奇张望，光影亮起时，陌生人的肩膀偶尔碰到一起，都笑着往旁边挪挪，在同一个故事里共享一段时光。

三、镜头里的万千世界

影展的核心终究是影片。在西宁的日子里，我们每天在奥斯卡影城，寰宇影城、万达影城和唐道637的露天放映之间辗转，像个贪心的孩子，想把所有光怪陆离的故事都装进眼睛里。这些青年导演的镜头，像一把把钥匙，打开了无数个我们不曾留意的角落。

《她在四月跳舞》是让我反复回味的片子。主角是位身患残疾的女性，镜头记录了她和伴侣因为琐事而争执，也拍下她在舞蹈排练室学舞的姿态。影片里没有"励志"的标签，只展现了一个普通人面对生活的态度。能够从范俭导演的创作中，看到对"人"的平视——不刻意放大苦难，只记录真实的痛与爱。

《游子跨越日志》让我第一次如此贴近跨性别者的世界。影片没有刻意煽情，只是跟着主人公从安徽到北上海，记录“他”接受手术时的坚定和坦然，记录“她”面对亲戚质问时挺直的脊背。散场时，有观众起身，眉宇间带着释然的触动，仿佛此前的困惑在光影里找到了答案。

《米点云山》则用极致的实验影像解构了生死。画面里，建筑、村落、水流、人物等等交缠在一起，"对人逝去后的追问”——这个看似荒诞的命题，却让在场很多人不经鼓起掌声。这些影片像棱镜，折射出生活的无数切面，逼着我们跳出固有的认知，去看见那些被忽略的角落。

四、尾声

高铁驶离西宁站时，我想起这些天在影展看到的故事，想起唐道637的晚风，想起那些在黑暗中亮起的银幕。它们像一颗颗种子，落在心里，也落在这座城市的土壤里。FIRST的魔力，或许就在于它让电影回归了最本真的意义：不是炫技，不是流量，而是用真诚的镜头，连接起人与人，连接起艺术与生活，连接起一座城市的过去与未来。明年七月，我想我还会再坐高铁来，看看这些种子，又长出了怎样的模样。